2020-11-03 16:26
那是一年的深秋。
第二次跨入学校大门的我周末回家。
“妈妈。”我刚推开门,7岁的女儿便扑进我的怀里,小嘴紧贴着我的脸,抽泣起来。“不哭,燕子,妈这不是回来了嘛。”我轻轻把女儿往后推了推,仔细端详燕子明亮的大眼晴,正要告诉她,“妈妈也……”突然,女儿想起了什么,跑到桌子旁,拉开抽屉,取出一张小奖状递给我:“我当三好生了。”看着女儿的奖状,我一下把她搂在怀里,双眼模糊起来。
女儿一直身体很弱,好不容易上了学,却总是上上停停,三好学生对女儿来说可望不可及。如今,女儿真的荣膺三好学生,我怎能不激动呢,那种从未有过的滋味,真是难以表达。
当年9月,组织上让我们3名仅有初中文化的女民警到市警校脱产两年补习中专文化。一个32岁、已经是孩子妈妈的女人,再次跨进学校大门,会是一种什么滋味,既高兴,又忐忑不安,既向往,又有些陌生,真是五味杂感。
警校规定,学员一律住校,每周只能回家一次。一周封闭,不能见孩子,女儿还不想死妈妈了。她身体那么弱,病了,他会照顾她吗?女儿的学习怎么办?女儿吃饭、睡觉、上学,他办得好吗?这可是两年的脱产学习。我真担心女儿,可我的学业也要完成呀,胸中情感,真的是一言难尽。
开学的头两个月,白天上课,晚上自习,差不多每天夜里都要被孤独、思念、担心夺走睡眠。而同屋大大咧咧的春兰却像没事人似的,脑袋沾枕头就着,有力的酣声一浪高过一浪。而我一闭上眼晴,脑子就像过电影一样:快1点了,女儿第一次翻身都是这个时候。他呢?在干什么?写稿?做梦?
我开始想家了,盼着时间能快一些。怪不得男同学这样形容我们:“女同胞上学腿灌铅,到周末回家玩命颠。”
记不清是哪个星期六,我右眼不停地跳,担心家里发生了什么。下了班车,我换乘地铁,一出站口,便急匆匆地往家赶。刚进楼准备开门,邻居张婶还真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,“淑芹,你闺女上医院去了。”
“啊!她又病了,成军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。”我又急又气。
“哪呀,不是你闺女,是你婆婆病了。”
“什么,是燕子的奶奶?”
“谢谢张婶。”我放下书包,顾不上收拾,径直去了医院。
只见女儿穿一身合体的红色运动服守在她奶奶的床边。我下意识地先瞧了一眼女儿,旋即把视线移向了婆婆。“您好点吗?”我俯下身子。
“好多了,坐这儿,淑芹。”婆婆伸出那枯瘦、苍老的手,指了指床边。
“妈,下星期我不去了,我来陪着您。”我拉过婆婆的手,凉凉的,让人心疼。
“别价,过两天我就出院,别耽误了你的学习。”婆婆微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心。望着她消瘦的脸庞,我鼻子有些发酸。面对自己的儿媳妇,她还是个“回炉”的学生,这对于一个中学的老校长意味着什么。
婆婆是真的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病而耽误了我的学业。“妈,我听您的,您可要快点好起来。”我答应了婆婆,终于没有请假。
后来,成军告诉我,婆婆是为给燕子买合体的运动服,跑了几家商店后累病的。自从我上学“回炉”以后,婆婆经常来我们的小家洗衣服做饭,给燕子温习功课,还劝成军少喝酒。若说真有“十婆媳九不和”的事,那剩下的一个应该就是我了。
我带着感恩的心情返校了。我专心听讲,中午放弃午休,晚上也抽出时间写作业,复习功课。睡得虽然比其他同学晚,却再也没有失眠。同屋的春兰竟然说我也陪着她打起了呼噜。我想,那阵阵的鼾声一定像歌一样好听。
写作课以后,我把婆婆给燕子买运动服病倒的故事写成作文《婆婆》,得到授课老师的表扬,他特意把《婆婆》作为范文让我在写作课上朗读。“十婆媳,九不和,那一个就是幸福、幸运的我……”春兰和好几个女同学哭了,我也哭了。
又是一年的秋天。
第一学年结束了,我被评为优秀学员,令我没有想到的是,给我发奖的不是学校的领导,竟是帮助我、照顾我小家的、贴心的婆婆。
那天,我作为优秀学员的代表发言:“谢谢尊敬的领导,谢谢各位老师,也谢谢,谢谢我心爱的婆婆……”我说不下去了,任凭泪水砸在桌子上。
有人说,女人比男人寿命长是因为女人比男人哭得多。爱哭也许是女人的天性,可泪水不光是咸的、苦的,也有蜜一般的甜味。
(原标题:滋味)
来源:北京晚报 作者:任继兵
插图 张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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